【原文】一、君体篇
夫人者国之先,国者君之本。人主之体如山岳焉,高峻而不动;如日月焉,贞明而普照。兆庶之所瞻仰,天下之所归往。宽大其志,足以兼包;平正其心,足以制断。非威德无以制远,非慈厚无以怀人。抚九族以仁,接大臣以礼。奉先思孝,处位思恭,倾己勤劳,以行德义。此乃君之体也。
【译文】
国君在建立国家之前,必须拥有百姓,有百姓才会有国家;国君想要得天下,必须以德育民,民入乐为之用,这样才能成为国家。入主之体,当如山岳之尊崇,巍然镇静,岿然不动;入主毫无私心地君临万方,要像日月昼夜更迭不息地光明正大而普照在下的万物一样。国君有什么举措,亿万百姓均将作为准则而照着执行;人君施仁政于民,则四海之内向往,普天之下归顺。国君之志,当宽裕广大,胸襟开阔,兼收并蓄,涵容万物;国君之心,如若平正则是非明,以此裁断则无差错。
国君如能顺天应人实行刑罚恩惠,就可以令行禁止,天下归服,无远而不至;国君抚慰万方,只有慈爱宽厚才能安民、保民。国君对待九族之亲,定要使长者平安,少者怀之;国君又必须对大臣以礼相待,体贴群臣,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”。国君奉祀祖先,应该善继祖先之志,善述祖先之事;国君在位,必须以不骄不慢对待臣下。国君不应以己为尊贵,不应以己为才智,而应孜孜不倦地以行德义。国君如能做到上面这些,就算是做到了治理天下时应遵守的准则了。
【原文】 二、建亲篇 夫六合旷道,大宝重任。旷道不可偏制,故与人共理之;重任不可独居,故与人共守之。是以封建亲戚,以为藩卫,安危同力,盛衰一心,远近相持,亲疏两用,并兼路塞,逆节不生。
昔周之兴也,割裂山河,分王宗族,内有晋郑之辅,外有鲁卫之虞,故卜祚灵长,历年数百。
秦之季也,弃淳于之策,纳李斯之谋,不亲其亲,独智其智,颠覆莫恃,二世而亡。斯岂非枝叶不疏,则根柢难拔;股肱既殒,则心腹无依者哉!
汉初定关中,戒亡秦之失策,广封懿亲,过于古制。大则专都偶国,小则跨郡连州,末大则危,尾大难掉。六王怀叛逆之志,七国受铁钺之诛,此皆地广一兵强,积势之所致也。#p#分页标题#e#
魏武创业,暗于远图,子弟无封户之人,宗室无立锥之地,外无维城以自固,内无磐石以为基。遂乃大器保于他人,社稷亡于异姓。
语日:流尽其源竭,条落则根枯。此之谓也。夫封之太强,则为噬脐之患;致之太弱,则无固本之基。由此而言,莫若众建宗亲而少力,使轻重相镇,忧乐是同,则上无猜忌之心,下无侵冤之虑,此封建之鉴也。
斯二者安国之基。君德之宏,唯资博达,设分悬教,以术化人,应务适时,以道制物。术以神隐为妙,道以光大为功。括苍曼以体心,则人仰之而不测;包厚地以为量,则人循之而无端。荡荡难名,宜其宏远。且敦穆九族,放勋流美于前;克谐蒸义,重华垂誉于后。无以奸破义,无以疏间亲,察之以德,则邦家俱泰,骨肉无虞,良为美矣。
【译文】
天下宇宙是至远至广至大的大道,天子帝位是至极至显至尊的宝位。天下再远,也不可以独治,所以要与人共同治理;帝业至重,也不可以独任,所以要与人一起守任。所以君主封建皇亲国戚为诸侯,作为屏障以保卫王室中央;王室中央和地方诸侯同心同德,则能长世安民,长治久安。离中央王室远的诸侯和离中央王室近的诸侯都应互相扶持,中央王室对亲近的宗室和疏远的宗室都要予以任用。如果能这样,纵然有互相侵吞的想法,也可避之而不让它施展;纵然有不遵王命的嫌隙,也可以阻遏而不能滋生。
昔日周武王灭了商朝纣王而建立周朝政权,先后分封了七十一个诸侯国,周室子孙一般都得到了封地,做了大小不等的诸侯;同时,又封了一些异姓诸侯。因而内有晋、郑等诸侯国的辅助,外有鲁、卫等诸侯国的防护。周朝之所以能长治久安,原因是能实行分封制。
到了秦朝,秦始皇拒绝了淳于越关于分封子弟功臣、自为枝辅的建议,采纳了丞相李斯的意见,实行郡县制、反对分封制的主张。因而对亲族不亲近、不分封,只相信自己的智慧,因而在国家危难时没有依靠的力量,只传了两代便导致覆亡。这岂不是枝叶繁茂则根本巩固而不易拔动;相反,如大腿和胳膊既伤则心腹欲有所为是不可能的。
汉高祖刘邦初定涵谷关以西一带地区,鉴于秦王朝不搞分封、以孤立而亡的教训,大封兄弟叔侄至亲为王,其规模远远超越了西周时封建诸侯之制,以至于大的诸侯王的权势过大,足以与朝廷抗衡;小的诸侯王也跨郡连州,占有地盘很大。诸侯王地广而强,帝室弱而被侵,有如末大根小必折,尾大身小难掉。所以就有六个诸侯王共同谋反,七个诸侯国身受刑戮。这一切都是由于分封的诸侯王地广兵强、长期发展起来的势力所造成的。#p#分页标题#e#
曹操开始创建基业时,只知汉过,不知秦失,在分封这个问题上缺乏远见,子弟宗室虽有封位,但不与其土,徒有虚名而已,所以宗室无立锥之地。这样一来,外无藩维之城以为固保,内无柱下之石以为基址,于是曹魏不能自保其权位,竟以天下付之他人,社稷亡于异姓司马氏。
前人说过,泉竭则流涸,根朽则叶枯。分封诸侯势力太大时,会造成后患,后悔莫及;而分封诸侯势力太小或不分封时,对朝廷中央又不能起辅卫作用。这样看来,不如多分封诸侯王,但不能使其势力过于强大,使大小之国相安,共其乐而同其安。果真这样,则在上者无嫌隙疑忌之心,在下者无被侵陵冤枉之虑。这就是封建之昭鉴和龟镜。
因此,损其太强,益其太弱,执其中道,此二者乃是安治国家之基本。人君之德,极群下之智,尽天下之美,至德昭然,施于方外。由于法可以治民,所以古代君王公布的法令,悬挂在宫阙上,并用法令来教化百姓;由于理可以御物,所以古代君王将应决事务,用适当时宜,使物得其所也。“术”乃不易之法,老百姓所必须遵守,故当隐晦,使老百姓感到莫测;“道”乃无穷之理,万物之所由出,故当光大,使物不遗则为功。人君总括其天以统之于心,则人仰望之而不得以窥测;人君度量当如广厚之大地,无所不包容,则人循依之而不得其端涯也。君主的功德广博,以致老百姓不知怎样去称赞他;人君如能以天为心,以地为量,就可以称之为宏远了。尧具圣德,又有亲睦九族,流布美善之道在于前,你可以效法;舜亦圣明,又能和谐以孝,因而垂美誉在于后,你可以仿效。不要让诈伪之行破散了义,不要让疏远的人离间了亲近的人。凡事事物物,审察必合于道德,则各诸侯国完全可以得到平安,而近亲至戚之间亦可保无疏虞,这果然是一件大好事啊!
【原文】 三、求贤篇 夫国之匡辅,必待忠良,任使得人,天下自治。故尧命四岳,舜举八元,以成恭己之隆,用赞钦明之道。士之居世,贤之立身,莫不戢翼隐鳞,待风云之会;怀奇蕴异,思会遇之秋。是明君旁求俊人,博访英贤,搜扬侧陋,不以卑而不用,不以辱而不尊。
昔伊尹有莘之媵臣,吕望渭宾之贱老,夷吾困于缧绁,韩信弊于逃亡。商汤不以鼎俎为羞,姬文不以屠钓为耻,终能献规景毫,光启殷朝;执旌牧野,会昌周室。齐成一匡之业,实资仲父之谋;汉以六合为家,是赖淮阴之策。
故舟航之绝海也,必假桡楫之功;鸿鹄之凌云也,必因羽翮之用;帝王之为国也,必藉匡辅之资。故求之斯劳,任之斯逸。照车十二,黄金累千,岂如多士之隆,一贤之重!此乃求贤之贵也。
【译文】
一个国家要得到辅助,没有忠臣是不行的。得人则治,失人则乱,任用得人,天下自治。所以尧命分掌四时、方岳之官而任用之,故能赞其敬事节用之道;舜举用有贤能的人而任用之,故能成其恭敬自持之重。士人之居世,贤人的立身,他们在没有遇到时机以前,大多是隐居以待局势的变化;他们怀有卓异的才能,一定要在时机成熟之时方肯出仕。因此,英明的君主务必要多方寻求德高望重的贤德之人,务必要察明虽居于卑微地位但确有才德的人。决不能因人才地位卑下而不用,也决不能因人才染上某种污浊而不尊。#p#分页标题#e#
古时候的伊尹最初是耕于有莘这个地方,后来又成为有莘氏的“媵臣”;吕望起初是钓于渭水之滨的穷困潦倒的老人;管仲曾事公子纠,公子纠死后曾一度被囚禁;韩信早年曾因贫困而过着流亡漂泊的生活。
然而,商朝汤王并不因为伊尹贱得曾为媵臣、负鼎俎为奴以为羞,仍立伊尹为相;周文王并不因为吕望曾屠牛沽酒、垂钓渭水以为耻,仍拜吕望为师。结果伊尹献规于亳以助太甲,使商朝得以昌盛;吕望相武王,执旌旗而誓师牧野,使周室天下大定。同样,齐桓公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皆赖管仲之谋;汉之灭楚,定天下为一家,也全靠淮阴侯韩信的策略。
所以说舟航渡海,必借助于桡楫之功;大鸟高飞,唯凭借着有羽翼之故;帝王欲建长治久安的国家,也必须有贤才辅翼支助。因此,如入主辛勤地寻求贤能之人,则治国时便可安逸无劳。虽然珠宝之光能照亮十二车,虽然黄金累积有成千之多,却远不如人才重要,还不如求得一个贤士!因此,有国者决不应以宝为宝,而应以求贤为贵啊!
【原文】 四、审官篇 夫设官分职,所以阐化宣风。故明主之任人,如巧匠之制木,直者以为辕,曲者以为轮,长者以为栋梁,短者以为棋角。无曲直长短,各有所施。明主之任人,亦由是也。智者取其谋,愚者取其力,勇者取其威,怯者取其慎,无智愚勇怯,兼而用之。故良匠无弃材,明主无弃士,不以一恶忘其善,勿以小瑕掩其功,割政分机,尽其所有。然则函牛之鼎,不可处以烹鸡;捕鼠之狸,不可使以搏兽。一钧之器,不能容以江汉之流;百石之车,不可满以斗筲之粟。何则?大非小之量,轻非重之宜,今人智有短长,能有巨细,或蕴百而尚小,或统一而为多。有轻才者不可委以重任,有小力者不可赖以成职。委任责成,不劳而化,此设官之当也。
斯二者治乱之源。立国制人,资股肱以合德;宣风道俗,俟明贤而寄心。列宿腾天,助阴光之夕照;百川决地,添溟渤之深源。海月之深朗,犹假物而为大,君人御下,统极理时。独运方寸之心,以括九区之内,不资众力,何以成功?必须明职审贤,择材分禄,得其人则风行化洽,失其用则亏教伤人。故云:“则哲惟难。”良可惧也!
【译文】
设置官吏,使他们有各自的职责分工,分别负责各方面的工作,就可以阐扬德化,宣布风教。因此,明智之君在用人的时候,就好比巧匠裁木,直的可用做驾车之木,弯的可用做轮子,大材可用之于栋梁,小材可用之于棋角。无论曲直长短,都各有所用。明智之君任用人才,完全同巧匠裁木的道理一样,智者可以发挥他的智谋,愚者可以发挥他的蛮力,勇者可以发挥他的武威,怯者可以发挥他那谨慎从事的长处。无论智愚勇怯,均可兼而用之。所以良匠能尽其木之性而用,因而无弃遗之材;明主能尽其人之能而用,因而无遗弃之士。不可以因为某人偶然有一恶而忘其昔日之累善;也不可以因为某人偶然有微过而忘其过去之功劳。人君设官分职,当各尽其所有的才能而用之,不可求全责备。函牛之鼎用来烹鸡,多汁则淡而不可食,少汁则熬而不可熟,由此证明大不可以小用;捕鼠的野猫,如果用它去搏击猛兽,无异于去送死,由此亦证明小不可以大用。只有三十来斤大小的器具,不可能容纳长江、汉水的水流,由此证明轻不可以重用;大到百石之车,数量极少的斗筲之粟是无法使之盛满的,由此亦证明重不可以轻用。这就说明大小轻重应当随其器具而定,不可以勉强其所不能。今天的人们,智谋有长短,能力有大小,或聚百而尚小,或总一而为多。只有轻才的人不可以委以重任,只有小智力的人不可以让他处理大事。这就进一步说明,人君如果委任正确,就可以深居高位,不时敦促被委任的大臣把事情办好就行了,所以说是“不劳而化”。#p#分页标题#e#
一治一乱,在于得人或失人,所以“得人”、“失人”,这二者是治乱的本源。人君创业立国,驾驭国民,全靠得力的臣僚同心同德;人君宣播仁风,教导美俗,须待明哲贤能之人赤诚辅佐。众星虽小,但腾布于天,可以助月之光;百川之水,决流于地,其流虽微,亦可以资添大海。像海这样的深,月这样的明,也还是需要依靠他物以成光大,何况人君在上临下,其统治至大至远,运营方寸之心,包涵九区之天,若不设官分职凭借众力,以独力何得成其功业?!所以人君必须明辨职位大小,审查臣属是否贤良,然后根据才能短长,分别授予爵禄。人君如果用人得当,则必仁风流行,教化浃洽;如果用人不当,则必亏坏风教,灭伤人伦。所以说,人君设官分职以治天下,关键在于知人,知人之难连尧舜那样的圣君也不例外,因此作为后世的人君一定要很好地审慎其官。
【原文】 五、纳谏篇 夫王者高居深视,亏听阻明,恐有过而不闻,惧有阙而莫补。所以设轺树木,思献替之谋;倾耳虚心,佇忠正之说。言之而是,虽在仆隶刍荛,犹不可弃也;言之而非,虽在王侯将相,未必可容。其义可观,不责其辩;其理可用,不责其文。至若折槛怀疏,标之以作戒;引裾却坐,显之以自非。故云:忠者沥其心,智者尽其策。臣无隔情于上,君能遍照于下。
昏主则不然。说者拒之以威,劝者穷之以罪。大臣惜禄而莫谏,小臣畏诛而不言。恣暴虐之心,极荒淫之志,其为壅塞,无由自知。以为德超三皇,材过五帝。至于身亡国灭,岂不哀哉!此拒谏之恶也。
【译文】
帝王在深宫中居住,与外界断绝联系,虽欲听而不聪,虽欲视而不明。古代的一些贤明君,就怕听不到自己的过错,害怕有缺点得不到改正,因而置鼗鼓,立谤木,以便臣下诤言进谏;君主自己则侧耳而听,虚心而受,期待着谏诤者告以正直之言。如若说得对的,即便是地位低下的供役使的仆人、奴隶或草野鄙陋之人,也不可置之不理;如果说得不对,即使是地位很高的王侯将相,也未必就可接受。意见可取,就不必要求谏诤者分析得如何,因为空辩不足信;道理可用,就不必要求谏诤者文采怎样,因为虚文不足用。至于古代如朱云因进谏而攀折殿槛,汉成帝特意保留已折之槛,以表彰朱云的直谏;师经因进谏而投瑟撞坏了窗子,魏文侯决意留下撞坏的窗户以供借鉴;辛毗进谏魏文帝曹丕,而不惜扯着曹丕的前襟;袁盎进谏汉文帝刘恒,坚决不让慎妃与皇后同坐:等等。正因为人君能容纳折槛引裾之鉴,所以就可以使忠直者能竭其忠心,使智者以终其计策。如此则君臣之道上下相通,君王就可以至公大明而名扬天下。
然而昏庸的皇帝却不是这样。他们恰恰相反,对迸谏者拒之以威,对劝说者追其以罪,从而使得大臣为保全俸禄而不直言,小臣因怕杀头而不敢说话。于是昏主便昏昏然,恣行残暴,极尽荒淫,壅蔽障闭,对自己的罪过蒙然而无所知,反而以为自己德超三皇,才过五帝。结果导致身死国灭,难道不是很可悲吗!这完全是拒绝进谏所带来的后果啊!#p#分页标题#e#
【原文】 六、去谗篇 夫谗佞之徒,国之蟊贼也。争荣华于旦夕,竞势利于市朝。以其谄谀之姿,恶忠贤之在己上;奸邪之志,恐富贵之不我先。朋党相持,无深而不入;比周相习,无高而不升。令色巧言,以亲于上;先意承旨,以悦于君。朝有千臣,昭公去国而方悟;弓无九石,宣王终身而不知。
以疏间亲,宋有伊戾之祸;以邪败正,楚有郤宛之诛。斯乃暗主昏君之所迷惑,忠臣孝子之可泣冤。故藂兰欲茂,秋风败之;王者欲明,谗人蔽之。此奸佞之危也!
斯二者国之本。砥躬砺行,莫尚于忠言;败德败正,莫逾于谗佞。
今人颜貌同于目际,犹不自瞻,况是非在于无形,奚能自睹!何则?饰其容者皆解窥于明镜,修其德者不知访于哲人。讵目庸愚,何迷之甚?
良由逆耳之辞难受,顺心之说易从。彼难受者,药石之苦喉也;此易从者,鸩毒之甘口也。明主纳谏,病就苦而能消;暗主从谀,命因甘而致殒。可不戒哉!可不戒哉!
【译文】
只会花言巧语的人,乃是一个国家的蟊贼。祸乱之根。这些人唯朝夕贪荣显华,奔竞财利于市,争夺权势于朝,无心效力邦国。这些人以奸巧的嘴脸,憎恶忠良贤能之人处于自己之上;怀其奸诈的心志,唯恐富贵被别人占了先。这些人为了私利而勾结同类,极其所嗜欲,虽至深之所,亦无不入;为了营私而交相因习,穷其所好乐,虽至高之地,亦无不进。这些人采用动听的语言,使用谄谀之态,取悦圣上;顺其入主之意,迎其入主之趣,取悦于君。宋昭公被逐出国,才知自己在位期间,臣僚上千人,由于左右献谀,以至平时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而至于此;周宣王好强驰射,其实所用不过三石,由于左右奉迎,宣王悦其名而丧其实,而终身以为所射是九石。不亲近的人常常进谗言离间亲近的人,所以春秋时代宋平公的太子痤为其师所谗害以至死;奸佞者往往耍手段残害正直人士,因而春秋时期楚昭王的左尹郤宛无故被费无极等人所谗害。这一切,都是暗弱不明之主和庸愚无察之君,荒迷惑乱,拒贤听谗所造成的,以至于忠者如郤宛、孝者如太子痤,终被诬诳屠戮,实在是可叹可哀而冤枉的了。因此,这就有如聚生之芳兰,将欲茂盛之时,竟被凄然之秋风败落了;君主方欲明察,就被谄谀之小人障蔽了耳目。这完全是奸邪、谄谀、谗佞的人所造成的危害。
以疏间亲以致父杀其子,以邪败正造成君族其臣,此二者乃倾覆国家的本源。人君想舍利而亲行仁义者,最好是听取忠直的言语;国君要败天德正理者,无过于谄谀奸谗。人眼是看不到自己的面容的,因而以显然形体见于外者,尚不能鉴识,更何况是非往往发生在冥然无形质之间了!为什么呢?修饰自己的面貌,都懂得借助于明亮的镜子;而修养自己的德行,却不知道采访贤智的人.难道不是愚惑到了极点吗?!说来说去,还是逆耳之言难以接受,顺心的话容易听从的缘故。所谓难以接受,是因为忠言虽是良药但苦口苦喉;所谓容易听从,是因为谗言虽有危害但多属甜言蜜语。兴国的明君,喜欢听自己的过失,因而过失日消而福日增;祸乱的昏主,喜欢听别人表面的赞誉,因而兴誉日损而祸即至。因此,为人君者,既然眼见谄谀、谗佞造成的祸乱有如此之酷烈,难道还不畏惧和警惕吗?难道还不约束和收敛吗?#p#分页标题#e#
【原文】 七、戒盈篇 夫君者俭以养性,静以修身。俭则人不劳,静则下不扰。人劳则怨起,下扰则政乖。入主好奇技淫声,鸷鸟猛兽,游幸无度,田猎不时,如此则徭役烦。徭役烦则人力竭,人力竭则农桑废焉。入主好高台深池,雕琢刻镂,珠玉珍玩,黼黻缔络,如此则赋敛重。赋敛重则人才遗,人才遗则饥寒之患生焉。乱世之君,极其骄奢,恣其嗜欲。土木衣缇绣,而人短褐不全;犬马厌刍豢,而人糟糠不足。故人神怨愤,上下乖离,佚乐未终,倾危已至,此骄奢之忌也。
【译文】
人君如果以俭德养性,就不会变得骄侈;人君如果静而无为,就可以修正其身。人君崇俭,则人不劳;人君致静,则下不扰。人君如果有奢侈之心,耗用不节,重敛于民,则人必劳,人劳则怨起;则下必乱,下乱则政危。如果人君喜爱新奇的技巧和浮靡不正派的乐曲,喜爱鹰、鹳、雕、鹗等凶猛的鸟类和貔、虎、熊、罴等凶猛的兽类,加之放荡无度,又不按守猎规律去打猎,那么势必造成徭役烦多,徭役烦多则人力疲竭,人力疲竭则农桑荒废。如果人君爱好官室台榭和陂池侈服,爱好雕琢刻镂,喜玩珍宝珠玉,喜穿绣有花纹的礼服和刺绣的衣服,那势必造成赋役繁重,赋役繁重则人才流失,人才流失则饥寒之患发生。可是乱世之君,极其骄奢,大肆贪欲,土木之功穷极技巧,皆被缇绣之文彩,而穷苦的人们则粗陋之衣亦不得完全;用谷物喂养犬马家畜,而穷苦的人们食糟糠之食亦不得温饱。这样一来,明则有人怨恨,幽则有神愤怒。人君不能恩泽于百姓,民情得不到传达,上下乖戾就必然离隔了。因此,富贵生骄侈,骄侈恣嗜欲,若不知戒,则佚乐未终而倾危已至了。这种不能预戒其盈,以贪慕骄侈,至于乱危,果然是很危险的事啊!
【原文】 八、崇俭篇 夫圣世之君,存乎节俭。富贵广大,守之以约;睿智聪明,守之以愚。不以身尊而骄人,不以德厚而矜物。茅茨不剪,采椽不斫,舟车不饰,衣服无文,土阶不崇,大羹不和,非憎荣而恶味,乃处薄而行俭。
故风淳俗朴,比屋可封。
斯二者荣辱之端,奢俭由人,安危在己。五关近闭,则嘉命远盈;千欲内攻,则凶源外发。是以丹桂抱蠹,终摧荣耀之芳;朱火含烟,遂郁凌云之焰。以是知骄出于志,不节则志倾;欲生于心,不遏则身丧。
故桀纣肆情而祸结,尧舜约己而福延。可不务乎!
【译文】
古代艰苦创业的圣明之君,必定保持节俭的美德。他们富有四海,贵为天子,安于俭约而不奢侈;智慧聪明,不乱耳目,安于愚拙而不取巧。他们不以地位尊贵而骄人,不以恩德广厚而居功。他们用茅草盖的屋顶不加修剪,用柞栎做的椽子不加雕饰,使用的舟车不加装饰,所穿的衣服不用花纹,土筑的台阶不高,所食肉汁不加调料。他们的生活如此俭朴,并不是不喜欢荣华、不喜欢美味,而是要做到淡薄做人,节俭行事,从而示范于国人,以达到不严而治、不令而行的目的。既然人君能如此节险以感化百姓,所以普天之下风俗淳厚,天下百姓家家都有德行。#p#分页标题#e#
奢侈浪费与崇尚节俭,此二者是一个人荣与辱的开端。是行其俭还是行其奢是由自己决定,但是安与危也就会随之而来并及自身。耳、目、口、鼻、身的情欲收敛,则美德充盈;千百种嗜欲内攻,则凶事外发。丹桂内的蛀虫虽小,终于会要损坏丹桂的荣芳;朱火内的烟尘虽微,必然会要阻碍光焰。由此可知,骄奢是由人的意志决定,如不节制骄奢就势必使意志消沉;情欲生于一个人的自身,如不遏制情欲也会丧身。所以桀、纣完全放纵自己而不知遏制,故酿成大祸;尧、舜时时约束自己并懂得节制,最终一生有福。这个一亡一兴的经验教训就在眼前,我们能不努力崇尚节俭吗?
【原文】 九、赏罚篇 夫天之育物,犹君之御众。天以寒暑为德,君以仁爱为心。寒暑既调,则时无疾疫;风雨不节,则岁有饥寒。仁爱下施,则人不凋敝;教令失度,则政有乖违。防其害源,开其利本,显罚以威之,明赏以化之。
威立则恶者惧,化行则善者劝。适己而妨于道,不加禄焉;逆己而便于国,不施刑焉。故赏者不德君,功之所致也;罚者不怨上,罪之所当也。
故《书》日:“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”。此赏罚之权也。
【译文】
天地养育万物,就好比人君抚御众生。由于上天要化育万物,故以寒暑为德;由于人君要抚御众生,故以仁爱为心。寒暑既协调,则六气和,故四时无疾疫;若风雨不均匀,则五谷不登稔,故岁有饥寒。人君以仁爱下施,则天下大治,故人不至于凋敝;假如命令失度,则刑罚不当,因此为政必有不当。防其害源,使民不犯其法;开其利本,使民各务其业,此乃教民之道。有罪者当众给以处分,罚当罪则奸邪止;有功者当众给以褒奖,赏当功则臣下劝。刑不滥罚则威立,威立则恶者惧;赏不妄行则化行,化行则善者劝。虽是适于己但妨碍于道,不仅不加禄俸而且罪之;虽是逆于己但有益于国,不仅不施刑罚而且赏之。所以受赏者认为是自己有功当赏,不必感君之恩德;受罚者认为是自己罪之当罚,不会有什么怨言。因此《尚书·洪范》篇中说道:“如赏罚得当,不因个人喜怒而定,而因功罪而定,故无偏党之私。如此,则王道如天地之广大无极。”此乃是赏罚轻重不失其公平的结果。
【原文】 十、务农篇 夫食为人天,农为政本。仓廪实则知礼节,衣食足则知廉耻。故躬耕东郊,敬授天时。国元九岁之储,不足备水旱;家无一年之服,不足御寒暑。然而莫不带犊佩牛,弃坚就伪,求什一之利,废农桑之基,以一人耕而百人食,其为害也,甚于秋螟。莫若禁绝浮华,劝课耕织,使人还其本,俗反其真,则竞怀仁义之心,永绝贪残之路,此务农之本也。
斯二者制俗之机,子育黎黔,惟资威惠。惠可怀也,则殊俗归风,若披霜而照春日;威可惧也,则中华慴轨,如履刃而戴雷霆。必须威惠并驰,刚柔两用,画刑不犯,移木无欺。赏罚既明,则善恶斯别;仁信普著,则遐迩宅心。劝穑务农,则饥寒之患塞;遏奢禁丽,则丰厚之利兴。且君之化下,如风偃草,上不节心,则下多逸志。君不约己而禁人为非,是犹恶火之燃,添薪望其止焰;忿池之浊,挠浪欲止其流;不可得也。莫若先正其身,则人不言而化矣。#p#分页标题#e#
【译文】
古人说:民以食为天,农为政之本。古人又说:仓廪实则知礼节,衣食足则知荣辱。农业对于治国安邦是非常重要的,所以为了劝农,今天也应在规定的时间里亲自进行耕田活动,熟悉天地四时,使敬天时以授民人。如果夺其农时,则国无九年之储,不足备水旱;如果妨其蚕绩,则家无一年之服,不足御寒暑。然而,处于乱世的人们许多弃农耕而弄刀枪,弃实就虚,竞锥刀之末利,所以废其农业之本基。如若农者寡而游食者众,其国必贫必危,以一人耕而百人食,游食末作者如此之多,其害甚于秋螟。不如禁绝游食末作,禁绝求利废农,劝课农桑耕织,使全国人民弃末而返本,背伪而归真。既已禁其浮伪,使之各还本真,则仁义之必会萌生,而贪残之路永远隔断。如此,就可称之为务农的大本也。
威与惠,此二者乃制驭、转变风俗之枢机。为人君者,当父事天,母事地,视民如赤子。然民有善有恶,所以人君亦应有威有惠,威以治恶,惠以怀善,故威惠相融,不可有偏。因为恩惠可以怀善,则殊方异俗向风慕义,其下民之来如披寒霜而以向春阳,归附者不可阻挡;因为威刑可以治恶,即如以威刑制服强恶,则强恶就会像牛马惧伏于轨,其唯恐有如立足于刀刃之上,雷霆之发于上,因而不敢为非也。因此,要治理好国家,威与惠不可偏用而必须并举,刚与柔不可偏废而必须合用。古者上刑,犯刑者但易之衣服,自会感到是奇耻大辱,不必按照肉刑的规定去执行;商鞅变法,恐民之不信己,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,募民有能徙居北门者予重金。有一人徙之,如数给予重金以明不欺。威惠不偏则赏罚明,赏罚明则善善恶恶自然可以判别了;仁信并著则取信于民,取信于民则远近之心皆归于统一了。耕耘纺绩,劝之课之,使男男女女各务其本,则民无饥寒之患;刻镂刺绣,遏之止之,使老老少少各弃其伪,则民有丰厚之利。如果人君以仁信行教化于下,有如风偃草那么容易;如果人君在上带头好贪利,则臣下百吏亦效法而肆意侵鄙。人君如果不能修身约己,而想禁民为非者,正如嫌恶火之燃,复添加柴薪而望遏止其火焰不燔;忿水池之浊,而又搅动其浪而想遏止其流不浑;这是十分愚蠢的做法,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。因此,人君若能先正其身然后治理国家,就可以不言而信,不令而行,不教而化了。
【原文】 十一、阅武篇 夫兵甲者,国之凶器也。土地虽广,好战则人彤;邦国虽安,亟战则人殆。肜非保全之术,殆非拟寇之方;不可以全除,不可以常用。故农隙讲武,习威仪也;是以勾践轼蛙,卒成霸业;徐偃弃武,遂以丧邦。何则?越习其威,徐忘其备。孔子日: “不教人战,是谓弃之”。
故知弧矢之威,以利天下,此用兵之机也。
【译文】
兵甲武器这类的东西,是一个国家的凶器,是不得已而用的。从历史上看,土地虽广,如果好于战争,则百姓必然凋残;邦国虽安,如果忘了战争,则民人必然危险。在一个国家里,如果好战而穷兵黩武,民人凋敝,而欲保全,那是很难的啊;如果忘战而上下垂危,盗贼蜂起,而想弭寇,那也是办不到的呀。兵甲这种东西,是保卫一个国家所必备的,不可缺少的,因而不可以全废;可同时兵甲所到之处,荆棘丛生,破坏性大,因而又不可以经常使用。正因为农为立国之本,而兵甲为国家的凶器又不可常用,故只能讲习武事于农之四时间隙,以习上下之威仪。所以春秋时期越国国君勾践见蛙,而俯凭车的横木以敬之,敬其见敌而有怒气的蛙,以激励士兵怒对强敌吴国的士气,终于得士之死力而成霸业;徐偃王是周穆王时徐国的国君,平时好行仁义,连最起码的武事也不讲,完全松懈了斗志,最终被楚兵所灭。为什么会如此呢?这是越王勾践平时习其兵威,而徐偃王完全忘失其武备的缘故。孔子就说过:“用事前未经任何训练的民众去同敌人作战,这就等于拿这些民众去白白地送死。”由此可知,弓箭武器,可以威慑天下。这是用兵的关键所在。#p#分页标题#e#
【原文】十二、崇文篇 夫功成设乐,治定制礼。礼乐之兴,以儒为本。宏风导俗,莫尚于文;敷教训人,莫善于学。因文而隆道,假学以光身。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;不游文翰,不识智之源。然则质蕴吴竿,非筈羽不美;性怀辨慧,非积学不成。是以建明堂,立辟雍,博览百家,精研六艺。端拱而知天下,无为而鉴古今。飞英声,腾茂实,光于不朽者,其唯学乎!此文术也。
斯二者递为国用。至若长气亘地,成败定乎锋端;巨浪滔天,兴亡决乎一阵。当此之际,则贵干戈,而贱庠序。及乎海岳既晏,波尘已清,偃七德之余威,敷九功之大化。当此之际,则轻甲胄,而重诗书。
是知文武二途,舍一不可;与时优劣,各有其宜。武士儒人,焉可废也。
【译文】
古人出战告捷,就献奏成功的乐曲,因而有“功成设乐”的说法:古时天下既已安定,就从事制定礼仪,因而有“治定制礼”之称。然而,礼与乐,必须依靠儒士而作,依靠儒士而兴。宏广风化,导引旧俗,无过于文治之术的了;宣传政教,训诲人民,没有比学校更好的了。通过文术,可以隆盛治国之道;借助学习,可以光显后世的声名。
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度;不看书,不识智之本源。吴地有竹,其形直,可作箭,然而不凭借筈羽,即使做成了箭,也不算是好箭;人虽有明辨是非之特性,然而如不经常学习提高,也无法做到明辨。所以古人致力于兴建“明堂”这个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,建立“辟雍”这个教导天下之人的学校,使人们博览诸子百家之书,精研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之六艺,悠闲静坐于府第而知天下之事,无所营治而通晓古今治国的经验。要想飞扬英美之名,腾传茂实之德,光耀后世者,只有通过学习圣人之道才能做到。这就是文艺儒术之道,也是治国的方法。
关于武、文二者,相互交替着为国家使用。至于战事之气氛遍地,成败则决定于备战情况;天下之鼎沸大乱,兴亡则取决于两军’之对阵。
当此之时,人们则自然贵乎武器而轻视学校。直到天下既定,海水不波,兵尘不起之时,传统的七种武德也勿须讲究了,传统的六府三事之功也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教化。当此之时,人们则自然轻甲胄而重视诗书。由此可知,非武不定,非文不治,故文武二者,缺一不可。一般来说,时乱则崇尚武艺,时平则崇尚文化知识,文武的运用,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,要合其时而用。因此,武艺忠勇的人和儒家贤德的人,这文武两方面的人才都应当珍惜,不可偏重一方。
特别声明:本平台所发布的部分公开信息来源于互联网,转载的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及用于网络分享,并不代表本站赞同其观点,本平台所提供的信息,只供参考之用。不保证信息的准确性、有效性、及时性和完整性。如有侵权及违法信息请联系qq客服处理,3372575805谢谢合作!